词说秦观
如果说北宋是一个温情如玉的朝代,秦少游便是那时最具婉约气质的男子。在我的印象里,总能勾勒出他一袭白衣,手执折扇,眉宇间疏朗如画,一派风流倜傥的书生模样。
我喜爱追逐大宋年间拂面而来的蕙风如薰,沉醉在平平仄仄的字里行间与诗情画意中。那里有《东京梦华录》的滚滚红尘,有《清明上河图》的人间繁华,有“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”,有舞榭歌台和市井巷陌,有雅人深致的才子和红唇皓齿的佳人。忽有故人心上过,回首山河已是秋。彼时若是翻开一本少游词卷,与他相遇在花香满庭、暖风袭人的北宋时代,便能读出他字句间深微纤细的意绪,体悟到人生的诸般境界和万千况味。
一位红尘里最温柔的男子,写出了情世间最婉约美丽的词句,凄迷如一丝烟雨,叹愁如远山凝雾。无论是“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”,抑或是“雾失楼台,月迷津渡,桃源望断无寻处”,让人读罢后陷入这柔情缱绻间,泛起幽幽深思,黯然销魂。即使是写诗,也有着纤柔忧伤的风韵,“一夕轻雷落万丝,霁光浮瓦碧参差。有情芍药含春泪,无力蔷薇卧晓枝。”被元好问称之为“女郎诗”,周济也一语点出:“少游意在含蓄,如花初胎,故少重笔。”正是如此,少游词风如花蕾初绽,清芬徐吐,温软而蕴藉。
你可以流连于一词《满庭芳》。“山抹微云,天连衰草,画角声断谯门。”回忆里的蓬莱阁宇,柔情似水,佳期如梦,一双璧人正是冠玉豆蔻,深深迷醉在蜜一般的情愫里。“香囊暗解,罗带轻分”,既赠香囊便暗示托付终身,可人却不是香囊,说是赠与便可相随至老。离别遗恨,转眼间已是行舟万里,眼前是“伤情处,高城望断,灯火已黄昏”。如今的男子,已看不见她的身影,入目是那凄清零落的楼台灯火忽明忽灭。清寒凛冽的江风簌簌,将他的额发与衣袂吹得飘飞起来。衰草连天、斜阳寒鸦、流水孤村,人间美景皆绝色,却难觅得伊人芳踪何处。跟随词意置身于那样一种氛围里,总有一丝莫名的感动,让人怀想起青葱岁月里的相遇、相知与离别,缠绵、欢笑与眼泪。这种颓迷苍茫的痛感,令人回味深长,不经意便沦陷其幻境般的唯美之中。
你可以踯躅于一首《鹊桥仙》。“纤云弄巧,飞星传恨,银汉迢迢暗渡。”万千变化的流云,璀璨飞溯的群星,银河迢迢间是牛郎织女彼此的眷恋与离恨,那是一种想要却得不到的牵挂,横跨星海的距离产生而来的美感始终萦绕在心间,缱绻缠绵牵动着每一寸肌肤,欲语泪先流,又不至于痛彻心扉。“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”可想而知,七夕的一朝相会,便远远胜过人间所谓的真挚爱情。“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。”世人大部分认为这一句“化腐朽为神奇”,说出了爱情的真谛,在于经得起长久分别的煎熬,在于恋人间的坚贞不渝。但在我看来,爱到极致,爱到死生契阔,追求的也不过是一种简单的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”然而,当两人难以相互扶持,不得不分离时,将是怎样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。两处相思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头。因为万般无奈,因为难以割舍,便生出这样一句看似深沉实则无力的安慰。
你可以迷醉于一纸《好事近》。“春路雨添花,花动一山春色。”怎样的一番景象才可以配得上这句话的魅力?那是忽逢暴雨的江垭一夜,在值班室的我把脸靠近窗户,狂风席卷着乱雨翻滚在浓稠的夜色中,仿佛要将漫天与长河搅在一起,再用力扯断,窗户也跟着一起震动,没有节奏,没有规律,只有轰鸣的空气剧烈流动的声响。我的内心亦不是恐惧,而是震撼,大自然的魅力足以强大到超越心灵承受的极限。直到骤雨初歇,东方吐白,才看清山间仍有倔强的红蕊点缀,而后有数只小鸟的声声嘶鸣打破了这难得的万物簌静。回到这首词,下阕便是空中飞云似龙蛇之状腾挪翻滚,瞬息变化,这是少游梦中奇妙瑰丽的天上仙境。“醉卧古藤阴下,了不知南北。”醉卧酣眠,梦里求仙,有人说这是难得的洒脱,我却万分感叹,感慨这个方寸间皆是柔肠的男子终于舒展眉头,卧地醉眠,叹的是他是否是真的洒脱,春色烂漫着实醉人,不过却只是梦中所见,人间天上的对比不同而已。
“平生百味,莫道寻常。”合上词卷,倍加感慨,要珍惜身边的点点滴滴,这缘分和缘分之外的一切物事,工作如是,生活亦如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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